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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要:“中庸”看似深奥,其实生活处处不离;“天命之谓性”到底应怎样理解?《中庸》是如何将“中道而行”的原则,凝聚为自我管控的“心性”问题?“致中和”怎么做?请看这篇文字。
中庸》难懂。《红楼梦》后四十回中写贾宝玉学作八股文,就说《中庸》方面的文章难作。该书的评点家说,贾宝玉的感觉是清朝读书人普遍的感受。在今天,读通《中庸》同样有难度。
难,先是写法上的。篇章文体不纯,时而是作者的论断,时而载录先师言论;有些内容还让人觉得与主题关联不紧。更难的是,《中庸》从“天道性命”一线论人生,本身就抽象,还涉及不少深奥概念,如“命”“性”“诚”等。所以,要讲清楚“中庸”,需要化生为熟,化高深为平易。
下面就先从“中庸”一词的含义说起。
中庸三喻
那么“中庸”这个概念,含义是什么?肯定不是今天所说的“平庸”“庸庸碌碌”的意思。朱熹《四书章句》说:“中者,不偏不倚、无过无不及之名也;庸,平常也。”朱熹这里说的“平常”,也不是今天所谓的“稀松平常”,而是说,行“中庸”之道,不故作高深,也不故弄蹊跷。古语有“中道而行”,大致就是“中庸”的含义。若用今天大家更容易听懂的话说,就是做人做事都应该找到自己的平衡点。
孔子对“中道”也讲了很多,而且“中庸”这个概念就是孔子提出的。《论语·雍也》:“中庸之为德也,其至矣乎?民鲜(稀少)久矣!”此外,《论语》中“过犹不及”“乐而不淫(过分),哀而不伤”“无可无不可”“毋意(主观臆断),毋必(绝对肯定),毋固(固执己见),毋我(唯我独是)”等言论,都可视为对“中庸”的阐发。尤其是“无可无不可”和“四毋”两句,与《洪范》的“作好(hào)”“作恶(wù)”一样,都强调做事必须排除主观成见,也是《中庸》大加阐发的中心问题。
这就说到《中庸》对“中庸之道”的贡献。孔子以前说“中庸”,偏于外在地讲,偏于原则地讲。把“中庸之道”提升到“天道性命”的高度来阐发,顺着孔子的头绪,将“中庸”问题内化为人的内在主体性的锻造问题,是《中庸》的一大拓展。
你有君子理想,想要在纷纭复杂、矛盾交错的人生世界里获得人生前行之路,那就得先平衡自己的内心世界。就像走钢丝、打飞靶,先要做到心无杂念、静如止水才可以。如何调整出这样的心态,正是儒家“心性”之学要讲究的大事。
“天命之谓性”你是否真的懂
恕我直言,许多注解、讨论《中庸》的文字,一讲“天命之谓性”,就差了好几百里。读这一句,常见诸如此类的今译:“上天赐予我们的是我们的人性。”真糟糕!因为上天赋予我们人的,不仅仅是人性,还有动物性,是人性与动物性的混杂。要准确理解这一句,需要把它与其他时代相近的儒家文献联系起来。这些文献主要保存在《礼记》中。例如《礼记·礼运》说:“人者,其天地之德,阴阳之交,鬼神之会,五行之秀气也。”人是天地的精华,这“秀气”才是人的“天命”,即上天单独赐给人的“性”。
后来的荀子顺着这样的思路,又有更明白的论述:“人之所以为人者,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,以其有辨也。”(《荀子·非相》)人比动物高在哪里?仅因为人两条腿、不长毛吗?不是;是因为人有辨别的智慧。这还是从人与其他动植物做比较的方面来谈人性。一说到人性,就说的是人高出动物的那部分,这在当时儒家是不言自明的。所以,“天命之谓性”的准确今译是:“上天单独给我们的那点高出动物的、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,就是我们的人性。”这样才可以说“率性之谓道”,即沿着我们那点高贵人性走,才是人生正道。于是,“中庸”之道就变为如何循着人的高贵之“性”前进的问题。
人生的难题在“致中和”
人循着自己的“人性”前行,首先遇到的难题、困境,就是内心纷纭复杂的情绪。平衡自己的情绪,作好自己情绪的主人,就是人生大学问。《中庸》是这样说的:
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;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
这是中国古典哲学史一段非常重要的文字。朱熹四十岁左右时曾苦苦参悟这个问题,后来王阳明也就此一段反复对学生掰开揉碎地讲。可见其多重要、多难懂了。其实,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”的“中”,就是《左传》所说“民(人)受天地之中以生”的那个“中”,也就是“五行之秀气”的意思,至于“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”一句,言守住高贵的人性,就是最根本的事。
那么,受“天地之中”的人,其“秀气”的具体表现是什么?就是“喜怒哀乐”等等,人所特有而动物没有的丰富情感,。“未发”是说这些情感是不学而能的,是先天就有、娘胎里带来的。就像买一台电脑,在没有通电使用以前就应该功能俱全,否则为不合格产品。所以“未发”反而不是难题,难题在“已发”,在“发而皆中(zhòng)节”,“中节”就是均衡和谐地发作,这需要自我控制,控制自己的情绪有节制地发作,就可以理性当家,自我做主。儒家哲学没西方哲学“理性”的概念,但是,真正不被情绪左右、“发而皆中节”了,就相当于“理性做主”了。
让各种情绪有节制地发作,就需要“致中和”的“致”。这个“致”,就是后来儒家特别强调的“功夫”;就是磨练意志,加强自我管控能力。有了这样的“功夫”,《中庸》用夸张的修辞说:天地万物各自生长,各归其位。
可是,修炼这样的“功夫”,不比练九阴白骨爪容易。举个例子,司马懿为人多么老辣,也差点儿吃了闹情绪的亏。他与诸葛亮渭水对阵,知道这场战役是打后勤,所以闭门不战,静待诸葛亮粮草匮乏、不攻自退。他这样想,是“理性当家”的结果,很高明。诸葛亮当然知道其中利害,怎么办?刺激司马懿的情绪,让他情绪做主、怒中出错。于是诸葛亮在派人下战书时,“又致巾帼妇人之饰”,即示意他:您司马懿不够爷们儿!司马懿果然大怒,差点儿就出了大错。《孙子兵法》谈到将军时说:“忿速可侮,廉洁可辱。”爱生气的,就侮辱他;洁身自好的,就想办法抹黑他,总之是要利用人的情感弱点,克敌致胜。情绪失衡多可怕!
所以说,人有丰富的情感,是人的高贵之处,也是人最犯难的地方。动物无如此丰富的情绪,按本能生存,也就没有犯不犯错误的困难。人则不然,丰富的情感和情绪变化,是做人做事的动力,也往往是成功做人做事的大敌。而且,如老话说的:“江山易改,秉性难移。”可是,难,也得做。因为“致中和”几乎可以说关乎生活的一切。且不说打仗,就是日常生活中与人交往,若一旦情绪失衡、失控,不是马上导致交往的失败吗?“致中和”的重要,可见一斑。
《中庸》后半部分
《中庸》在文章写作上,两头一下一上,从“天命”说人“性”,是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,是从上往下讲;到后面一大段讲“诚明”“明诚”,是“黄河远上白云间”,从人的“诚”上扬着讲,直接上贯到“天道”。
中间还夹着数段文字,看上去离“中庸”问题远了。其实不远。这中间一部分是讲人间事业的,说了不少舜、文王、武王和周公的故事,以及孔子论“仁”等内容。这也可以理解。因为按儒家“内圣外王”的逻辑说,顺着“天命之谓性”的中道而行,必然落实到现实层面、人生事业。可是,毕竟文章开始和后面的部分,谈的是哲学问题,突然中间变成历史文化问题,总令人感觉不类。
值得注意的是,从“诚者,天之道也;诚之者,人之道也”开始,《中庸》的话题开始转为“天人合德”的亦宗教亦哲学的命题了。把“诚”命名为“天之道”是一个新说法。上天四季变化,周而复始,寒来暑往,云行雨施,从无差错,所以《中庸》就说“天”是一大“诚”道。“诚之”为“人之道”,是说,人从“率性之谓道”开始,不断努力,不断扩展自己的境地,最后应该像天地日月那样,无私无偏,包容负载,就是人生最高境界了。
其实,儒家也知道,在“天人合德”这件事上,即便是伟大如尧舜,也不能十全十美。然而在儒家,这是一个价值方向,一个做人应该追求的目标。这又涉及到中国宗教观念的特点。限于篇幅,以后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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